拒绝溢价、死磕15%毛利:零跑的“逆势增长”飞轮

出品丨专栏报道汽车组

作者丨李赓

头图丨视觉中国

2025年临近尾声,如专栏报道汽车之前总结,各家车企销量全年不达标情况今年尤甚,而全行业利润降至最低。

行业高度承压之下,零跑,这家从10年前出发的造车新势力,能在今年取得如下成绩,确实令人高看一眼——

  • 1至11月累计交付量已达53.6万辆,单一品牌排名行业第五,仅次于比亚迪、吉利银河、五菱和特斯拉等“大车企品牌”;

  • 单月交付量持续增长,除2月受春节影响外,其余月份均实现环比正增长。其中11月交付量攀升至70327辆,1至11月累计增幅高达92%;

  • 各车型销量均衡,2025年绝大多数车型保持同比增长(除C01),呈现“齐头并进”态势;

  • 财务上,零跑2025年上半年实现了净利润刚好转正,三季度更是连续实现季度盈利,今年大幅增长的销量必然会带来毛利润和净利润的进一步上涨。

更难能可贵的是,在销量大幅提升的同时,零跑几乎没有付出额外的“代价”:既没有像部分友商前几年“降价换量”被吐槽背刺,也没有和任何一家友商直接公开对垒,甚至在营销的投入上也远不如其他友商,始终保持一副“闷声发大财”的低调姿态。

对于“逆流而上”的市场表现,零跑对外总结的核心原因主要是两点:一是“低价高配”的市场竞争策略,二是依托“全域自研”实现的技术创新与成本控制。

这两个原因符合汽车制造业的基本原理,但未能完全回应一个更深层的问题——在竞争白热化的中国汽车行业,为何只有零跑愿意执行这看上去朴素的战略?它为了这战略,付出了哪些成本代价?

在零跑成立十周年之际,专栏报道汽车访谈了零跑汽车创始人朱江明。

在朱江明看来,零跑目前之所以找到了经营上的某种确定性,来源于零跑10年前即作出的战略选择,即:

  • 力争最大众的市场、而不是追求做一个小众、高阶的品牌;

  • 以成本定价,低毛利销售,从而能获取产品在大众市场上的竞争力;

  • 以工程与技术方面的集成式创新(包括自研绝大部分零部件、不断推动汽车内部架构实现集成控制、进行平台式架构研发车型等)实现成本控制,同时也对产品性能有所保障。

如此一来,零跑就能在市场上卷出“低成本-有竞争力的价格-高销量-规模有利于再控成本”的飞轮。

当然,这个更偏向于“传统”汽车行业的飞轮逻辑,并不能完全成为赢得当下汽车竞争的充要条件,比如,智能驾驶的竞争——而零跑目前并未占据上风,相比其他一些新势力同行,它前期确实投入比较有限。

而这,其实也跟每家公司的战略选择连在一起。一个从零起步的造车新势力,在第一个十年,选择要做哪些、不做哪些;为何要把资金投入这些、暂缓投入那些。

朱江明在此次对谈中,谈到了自己对于这些问题的见解与想法。

难得的“可预见性”

专栏报道:您之前说过,给零跑的2024年打8分,那现在您给2025年打几分?

朱江明:那可能要加一点,8.5分吧。

专栏报道:这0.5分是加在哪里?

朱江明:更加的“可预见性”。

2024年年底,我就敢说今年销量能翻倍到50万。现在对2026年的预见性也越来越强,要冲100万。这不是靠运气,也不是靠乐观,而是真的能算出来,各方面的储备都做好了准备——从产品端到市场端。这种确定性是最宝贵的。

专栏报道:这种经营的“可预见性”,你觉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冒头的?

朱江明:那确实还是从25年开始,现在想起来,当时去看对24年的预估,我们可能还觉得没有那么强的确定性。

专栏报道:对一个企业家来说,这种感觉还是挺舒服的,你心中不止有了蓝图,还有了明确的路线。

朱江明:最终的路线其实也还没有。2022年IPO的时候,我说“我们已经到达了陕北”。现在可能像8年抗战结束了。

2025年1-11月,零跑销量同比增长位居前列,小米自然是第一

数据自:杰兰路分析

专栏报道:拥有“可预见性”,其实是一个结果,那如果要去追溯原因,它从何而来?

朱江明:如果要归因的话,要从2015年零跑创立的时候就开始算。我们一以贯之地执行了我们早期定下的一些策略,比如全域自研,比如成本定价,比如产品定位走“好而不贵”、走大众化市场……


专栏报道:所以零跑对电动车的产品切入想法,很像小米当年杀入手机?

朱江明:性价比这一点看上去差不多,但是在后端链条上我们不依赖代工,我们希望构建完整的零部件与整车产业链,从原材料开始直至整车制造。

很多行业我都有研究,优衣库也是主抓设计加销售,其他供应链都是外部的。但我们就是希望把设计、制造、供应链都一体化、一条龙、端到端抓起来,不分两端,避免依赖第三方代工,这样效率成本各方面会更好。

专栏报道:但是零跑在2019年,还有你们2022年上市那年,也遇到过一些重大挫折与经营压力,当时也完全没怀疑过创业之初定下的这条路线?

朱江明:没有。困难是有,零跑不是没有经历过困难时期。如果要改变战略或路线,那2019年前后,我们就应该砍掉那些直接研发的部门,比如说电池、座舱等。

但我们还是保持了下来。因为只有坚持这么做,你才可能做成。传统燃油车全球做得最好的车企——丰田,它跟我们现在的做法是一模一样的。丰田一辆车里面,也是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干的,没有说是从外部来的,是吧?

一旦(遇到困难就轻易)改变、调整,整个战略就真的无从下手了。与其改策略,不如调节奏。销量不好就放慢节奏、做好成本控制、加强产品推广。

但一开始想的那条路,从来没有动摇过。这不是对路线的怀疑,只是过程的调整。但你要问那时是不是痛苦,肯定是比较痛苦的,你毕竟面对着创业公司在这过程中可能夭折的命运。

专栏报道:那个时候,你看到了零跑与团队的一些短板,是吧?

朱江明:我们整个创业团队原来基本上都跟车没有关联的(专栏报道注:创始核心成员基本都是朱江明从大华股份里带出来的),我们高管团队10来个人,只有三个人在零跑之前有汽车背景(分别是财务、运营、供应链负责人),剩下的——无论是研发、还是销售负责人,都不是搞汽车的。

汽车还是有它一些自己的规律的,不管是产品,还是市场,我们还是需要去遵从。我们都是做B端出身的,不会做C端,发第一款车时,招的市场负责人,原来也不是做车的。

注:零跑当年第一款车,两门的纯电小跑车S01,销量不尽如人意

(第一款车)我们花了千把万,在水立方开了一场发布会之后,就啥推广也没做了,当时不是说没钱,就是完全没经验,不知道要推广。

不过,如果首款车型太过成功,未必是件好事。因为容易让人变得自满,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。而如果初期经历一些波折,反而有助于我们在后续的产品规划、市场推广,以及定价策略等环节更加审慎和重视。

正因如此,从T03开始,我们的每一款车型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。营销方面,我们的起点段位确实比不上很多其他新势力厂商对汽车的理解、对市场的把握,以及在用户中的个人影响力,从一开始就比零跑更具优势。

专栏报道:现在在C端生意里,你给自己业务能力打多少分?

朱江明:也属于还比较初级,但是我觉得现在过了及格线应该没问题。

“集成式创新”,零跑的杀手锏

专栏报道:创业十年,零跑现在年销量能做到50万辆以上、且实现了持续季度盈利,可以说是阶段性成功了。在竞争激烈的车圈,零跑能做到这一点,你觉得零跑是找到了行业中的什么“非共识”?

朱江明:我觉得可能因为我自己本身是工程师,所以我会用工程师的思维去看待产品、看待产品的创新、判断行业的趋势。

刚才说的一些新势力可能互联网思维更重些,我是传统产业思维更重些。所谓传统产业思维,就是更看重“产品”。

专栏报道:但是哪家新势力不会说自己看重“产品”呢?像李想,大家也公认他是新势力中优秀的“产品经理”。

朱江明:是,都是在说“产品”,他们可能更强调“用户的体验”,我更强调产品的“架构”。

专栏报道:具体怎么说?

注:从第二代开始就持续坚持“集成性”创新路线的零跑电子电气架构

朱江明:零跑看中、且擅长的是“集成性的创新”。现在很多车企都买了零跑的车去拆开来看,看我们到底怎么可能做到这个价格、然后还能有利润。

最主要原因,就是我们比别人多了更多集成,“集成创新”不是做全新的发明创造,而是以集成优化的方式,来让产品更有效。

比如,之前我们车上的8155芯片,它本来只是一块负责座舱的芯片。但我们让它在带座舱三块屏幕的基础上,还负责了车外的360度环视,甚至还用8155里面的DSP部分来优化了座舱的调音。彻底将这颗芯片“物尽其用”。

现在我们也在活用8295车机芯片,因为它里面有20TOPS的AI算力。我们就把它应用起来。零跑之所以成本低,就是这么一点点抠出来的。

过去,一辆车内通常配备多个控制器模块。如今,我们正逐步减少这些模块的数量。我们认为,未来车辆的控制系统将分为两个主要部分:上层是“大脑”,负责座舱与智能驾驶控制;下层则整合所有高压与功率相关功能,包括电驱、电源和热管理系统。未来,这些功能必将融合为一个整体。

除了集成创新,另外一点,就是我们有更快的速度。因为我们整个全域自研、平台化架构,支持我们可以快速的把一项技术推向市场。

我举一个例子。比如说800伏碳化硅高压(专栏报道注:800伏碳化硅高压,即800VSiC,是新能源汽车领域的重要技术趋势,即提升全车电力系统的工作电压,能提供更快充电速度、更高系统效率、更小系统体积和更轻线束),我们今年在所有C系列的产品,都应用了这个技术。

但可能很多别的车企因为用了外部的技术、外部的供应商,它这个时候要更换为800V SiC就很难——因为你要改一个800伏,会涉及很多部件,电池包、电驱动、压缩机、电源,全要换为800伏;如果说你有10款车,10款都要换的话,你工作量巨大,你要面对若干供应商。但我们可以一夜之间把800伏全换上。

专栏报道:别的车企做不了这种集成式创新吗?

朱江明:难度很大。为什么这么说?因为它涉及多个专业领域。一个公司需要掌握压缩机技术、热管理系统、电源技术和电驱动技术……能够同时做好这些的企业并不多。如果自身能力不足,就很难真正做出这样的产品。

专栏报道:要走集成式创新的模式,它的挑战或风险是什么呢?

朱江明:首先,你自己的东西能不能做得比别人质量更好、成本更优?你的所有零部件是否都能做到有足够的可靠性?你的竞争者是市场上的零部件企业,它们都是从市场里杀出来的佼佼者,它有那么多车企客户,你就只是自用,那你天生在规模上就不如它,这也意味着你要做到足够的规模,你的零部件成本才可能跟市场上这些供应商成本平起平坐。

其次,你要有产能的储备,是吧?你产能过剩,你可能整体成本就高了,产能不足,你整车就供不出货了。对所有这些零部件产能的管理,这是非常大的挑战。

专栏报道:单说第一点,零跑怎么拼得过市场上的供应商呢?你没有人家的规模,凭什么做出跟别人一样的成本?

朱江明:好在我们做的不是传统燃油车。2015年时,新能源汽车行业产销规模才几万台,大家都很初级,供应商体系尚未形成规模,产业链也未完善。我们跟他们同步,开始自研做零部件,才有可能跟它们竞争的。

专栏报道:那你们为什么能够快速地从一个汽车的外行,做到大部分零部件都靠自己研发?

朱江明:这就是我刚刚说的,10年来,我们自始至终一直在做这件事。从2015年开始,我们的电池团队、电驱团队、电子团队的负责人从来没变过。

整体来说,这些负责人在零跑的工作,与之前他们在大华的经验还是有一定关联的。例如,电驱负责人过去从事空调压缩机领域,而我们现在也生产空调压缩机,电池负责人此前专注于储能能源方面,整车负责人是原来是大华的工业设计的负责人……

设计、材料、工程、制造、管理……这些事在安防行业里有,在汽车里也有。制造业很难 “跑出这个框”。汽车常被视为工业领域的集大成者,因其几乎涵盖了所有相关专业领域。

而且对团队来说,跨行有一个好处,这个行业对你来说像一张白纸,你看它像一个小孩,你的思维模式不容易被固化,什么都可以想,可以拿出很多与众不同的东西。

注:零跑目前一级架构中的业务高管信息

大华发展跟零跑发展都是同一套内在逻辑:革命性转换。大华进入安防是一场革命——从磁带到硬盘,从录像机时代到网络时代。现在汽车也在经历一场革命——从燃油到电动。

在革命性转换的时代,新来者其实反而有机会。老企业身上的历史包袱太重了。一百多年的积累、一百多年的品牌,既是资产也是负债。当游戏规则改变时,有时候“什么都知道”反而是累赘。

专栏报道:理解了。我们文科生来看,安防与汽车,完全就是两个行业,但你们工程师看,其实从工程与产品角度,也不是完全不相关,中间并不是一个不可跨越的鸿沟。

朱江明:我们当年做大华也是从0到1。做什么都是做。只要是做产品都一样,我觉得今天如果让我去做运动鞋,可能也能做成。设计、材料、工程、制造、管理,所有产品都一样,跑不出这些东西,但我们需要去补足的,其实是对用户、市场的了解与洞察。

你能不能用最优的成本做到比竞品更好的质量。这个能力,是跨越领域的。

专栏报道:零跑的这种集成式创新,与传统自主车企(例如比亚迪)的垂直整合,有什么相同或者不同的地方?

朱江明:相同的就是大家都在自研、制造很多零部件,不同就是,零跑会做更多的集成式工作,把很多东西合在一起,比如我们的四叶草中央集成式电子电气架构,做更极致的集成。

专栏报道:你们搞了大量自研与零部件制造,目前也在对其他厂商输出这方面的能力,那技术服务会成为零跑增长的第二曲线吗?

朱江明:目前这方面业务规模有限。我们未来的计划之一是进行零部件的对外输出,包括向股东合作伙伴以及一汽等战略合作方提供零部件技术支持。但这只是补充性业务,我们的核心仍是依托自身产品,优先扩大整车生产规模。

专栏报道:所以零跑会一直是家整车公司、而不是转型成长为技术平台公司?

朱江明:是的,我们会一直聚焦于汽车整车业务,这是发展的根本。

研发的高ROI从何而来?

专栏报道:零跑现在研发团队的规模有多大?

朱江明:2024年我们研发5000人的时候拍了个大合影,现在研发已经6000多人了,去年研发投入30个亿,今年可能要40~50个亿。

注:2024年的5000人工程师大合照,动用了多台亿像素级别的相机,照片成本高达200万

专栏报道:以你们全域自研、什么都要自己做来看,这个研发的ROI是很高的,零跑为何能实现这一点?


朱江明:我觉得有几点,一个就是我刚才说我们坚持日积月累,10年来我们方向没有变过,整个管理团队很非常稳定,第二,我们对技术的把控,始终没有走过弯路,不折腾,所以才能花不多的钱都达到现在的效果。

专栏报道:但是你在走的时候,你咋知道是直路还是弯路?

朱江明:这个就靠经验。电动汽车品质,最主要是看整个电子电气架构、软件的架构,平台架构,我们团队在这些方面原来都有很好的积累。

大华那么多产品,看起来是一个硬件公司,背后其实都是软件。硬件工程师加起来将近500人,但是软件控制肯定有可能有8000人或者更多。所以原来我们积累的一些能力,能够快速地复制平移,我认为这是我们做零跑研发时投入少见效快,很大的一个原因。

自1993年大华成立起,已持续研发嵌入式软件超过三十年。这些产品并非单纯的软件或硬件,而是软硬件紧密结合的成果,涵盖调度通讯设备、DVR及摄像头等,均由结构、硬件与嵌入式软件共同构成。

以摄像头为例,其前端由各类嵌入式软硬件组成,后端则需整体平台管理。本质上,汽车就是增加了轮子、驱动或电池的嵌入式系统,底层技术逻辑高度相似。

专栏报道:零跑技术的创新有多少是您本人贡献的?

朱江明:我主要负责提意见,包括之前的CTC电子底盘,还有8155这些,他们负责实现。

专栏报道:您最近提了什么让你兴奋的、新的idea吗?

朱江明:前两个月去德国慕尼黑的时候,就刚想到一个关于电驱动的想法。兴奋得我一个晚上没睡着,第二天一早就约了电驱负责人吃早餐,把这个思路分享给了他。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创新性的想法,我们计划在明年年底实现量产,会是一项具有突破性的技术。但具体是什么,还不便透露。

我还是比较喜欢想这些东西(笑)

注:零跑最新的D19就采用了一个排气管“放”在车身门槛里面的设计,进一步优化了混动车型结构

专栏报道:思考这些在工程或技术上的具体事务,是否会对您更高层次的战略思考产生影响?

朱江明:两个不矛盾,正是因为我们明确了海外市场的战略目标,包括明年的计划以及未来十年的规划,才产生了具体的业务需求。我对所有的解决方案我都很了解,所以才会组合出idea。

专栏报道:零跑整体上是由工程师或工程师文化驱动的。

朱江明:对,讲究数字逻辑、讲究可量化系统。需要强调的是:我们不是传统研发模式,而是端到端的产品管理。

整个公司,我们主要采用两段式管理,一段是产品端到端,一段是营销。产品端到端,指的是从产品规划到最终交付的全过程,包括规划立项、研发、工程制造等环节,由单一负责人统筹。营销段的工作包括从营销策划、产品亮相、发布到交付的全生命周期管理。营销团队在产品规划阶段就介入,并通过IPMS体系(与华为流程一致)确保各节点对齐。

专栏报道:每一款产品的开发流程是?

朱江明:我们有个产品规划的部门,负责规划产品,会结合宏观、竞品、自己、技术四大因素来定位产品。产品规划会在产品立项之前,花3-6个月完成先期的定位工作。

然后立项之后,花18个月左右,最终将产品交付到用户手上,完整周期差不多24个月。

专栏报道:除了两段式管理、产品端到端,零跑内部还有什么特殊的管理机制,来保证效率?

朱江明:我们实行针对干部(基层员工不涉及)的年度强制淘汰制度,每年淘汰比例为10%。目前规模约为四五百人,覆盖各层级、各部门,要求管理十人以上的干部纳入范围。淘汰并非直接开除,而是采取降级处理。部分被淘汰的干部经过历练后仍有机会重返岗位。

该制度已连续实施三到四年,借鉴了华为的管理经验。干部必须冲锋在前,享受在后。若选择担任干部职务,就必须严格遵循公司的要求。

“智驾研发,没有先发者优势”

专栏报道:您觉得2025年中国新能源汽车算是进入“下半场”了吗?

朱江明:下半场已经开始,11月的渗透率已经超过了60%,进程比我预想得更快。

关于市场渗透率的上限,观点不尽相同。有人认为达到70%或80%便趋于稳定,但我认为有90%以上的概率会接近百分之百。

数据自 杰兰路分析

需要澄清的是,我并非断言三年后燃油车完全消失——这种说法存在断章取义。我强调的是新增用户的选择趋势:新能源汽车的购买占比将显著提升,因为其产品优势已获得广泛认可。

此外需要说明,新能源汽车不仅指纯电动车型,还包括插电混动和增程式两类主流技术路线。而完全依赖燃油、不含电力驱动的传统车型,预计三年后在新增购车中的比例将大幅缩减。

当然,存量燃油车的淘汰需要更长时间,可能需要八到十年逐步完成。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。纯燃油车款的减少,将进一步推动电动化进程的提速。

专栏报道:您之前似乎有个表述“下半场主要看智能化”。

朱江明:智能化是未来发展的重要方向,但并非唯一重点。从2024年起,我们大幅增加了资源投入。

专栏报道:别的厂商喊智驾投入都喊了好些年了,为什么你们从2024年才开始大幅增加?

朱江明:因为此前技术路线尚不明确。智驾技术路线经历了从高精地图到无图方案,再到端到端模式的演变,如今已进入VLA或世界大模型阶段。经过每个阶段的积累,支架技术的水平和可用性持续提升,但距离理想状态仍有差距。

注:端到端让智能辅助驾驶全行业实现了能力飞跃

在这个过程当中,零跑是比较克制的,(我们的策略是)追求最高的投入产出比,做到智驾“基本上好用、基本上能用”就可以,智驾方面的投入产出能直接体现在业务回报上。

但我们一直在关注技术发展,在2024年技术路线已经差不多明确了,端到端的一体化应该是当前发展的主要方向,我们才开始系统化推进智驾工作。

专栏报道:您还是挺精明的,让行业去试,然后你伺机介入。

朱江明:做AI,我们(团队)做得很早。大华做车牌识别技术,从2008、2009之前就开始做,最早识别率只有60%~70%,一直到2012、13年有了深度学习技术以后,才能到95%以上……所以介入早,但你不知道它真正能实现与应用要到什么时候。同样,汽车智驾,我认为也是要一个比较长的发展过程。

再举一个例子。大华在人脸识别领域并非最早入局,当年AI“四小龙”表现更突出。但最后实现商业成功的反而是大华和海康。这说明单一算法或设备很难成功——算法需要落地为设备,设备要整合成解决方案,解决方案还需获得客户信任。这个过程很长,最终做得好的人可能并不是技术上做得最早的人。

我觉得(技术从发明到落地)是有规可循的,最终都是模型,这个技术要成熟应用,可能就是最后那一层窗户纸的捅破。

专栏报道:所以您认为在智驾方面,不存在投入的先发优势吗?

朱江明:现在智驾还能时不时分出个高低(因为水平变化太快),但我们拿手机来举例。各大厂商常强调自己的手机拍照效果最佳,甚至能拍摄月亮和星星。但若将各家的旗舰手机拍摄的照片放在一起,普通人很难分辨出差异。

同样地,未来一两年内,若在同一辆车上搭载不同的智能驾驶算法,用户在驾驶时大概率也难以区分这些算法出自哪家厂商。

专栏报道:但是目前用户还是可以感知到智能辅助驾驶的水平差异。

朱江明:目前大家还都处在追赶的过程中。三个月前我就说过,当时的行业排名和今天完全不同;而再过三个月,排名可能又会不一样。

因此,在这个领域,我并不认为存在绝对的先发优势。用户目前可能会觉得某些产品表现不错,甚至认为它们是最好的,但最终结果未必如此。除了模型本身,在合规性、安全控制等基础能力上,不同企业可能存在差异,尤其是兜底机制方面。这些差异确实存在,但长远来看,我们认为它们不会成为决定性的差距。

专栏报道:那你怎么评估当下零跑的智能辅助驾驶的水平?

朱江明:零跑优势在于均衡性。从整体解决方案来看,我们覆盖了硬件、驱动、软件到算法的全流程体系。这种端到端的能力,是我们最为完善的部分。

我们早期曾自主开发芯片(大华),积累了全链条的技术经验,这方面具备一定优势。而在算法层面,目前也已快速接近行业第一梯队的水平。

专栏报道:你们现在在智驾方面新增的投资主要是投向算法?

朱江明:对。我们在加大人力与算力的投入。实际上,我们的算力在2025年已经比2024年增加了一倍。而到了2026年,我们计划在2025年及之前所有算力的基础上再翻一番。实现成倍增长。

专栏报道:零跑有从行业挖技术大牛吗?

朱江明:我们还是主打自我成长。

专栏报道:为什么不直接从外面挖智驾大牛?

朱江明:我们不挖“大牛”,挖“小牛”,甚至是“小小牛”(笑)。我觉得还是要从头到尾去培养。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,并非最终目标。关键在于持续跟进。外面的“大牛”,你也不知道哪一个是最好的是吧?今天是这个好,明天就是那个好,现在还没有一个稳态的评估。所以看待智驾,还是要抓住真正普及的时间节点,不要错过这个。

注:对于新的旗舰车型D19,零跑明显加强了智驾的宣传力度,突出了VLA和世界模型的落地

专栏报道:您怎么看智驾技术持续升级给汽车行业带来的冲击——整车行业也好、整车这种产品也好,会有什么结构性的变化?

朱江明:我觉得随着自动驾驶技术越来越成熟,未来可能会向两个方向发展:一是像RoboTaxi这样的共享出行模式,二是打造功能更完善的移动空间。目前的车内空间确实有限。真正的移动空间应当具备完整的功能性。

专栏报道:针对第二点,现在中国厂商不都已经做出“冰箱彩电大沙发”了吗?

朱江明:你说的这个“房子”还是太小了,还是个“经济适用房”。

专栏报道:那您说的是个“豪华房车”?能不能把你想到的产品再描述一下?

朱江明:还是等我们产品出来再说吧(笑),至少跟现在看到的产品不太一样。

专栏报道:所以零跑已经在预研相关的产品了?

朱江明:我们是有在前期研究。


专栏报道:针对Robotaxi代表的L4自动驾驶,零跑有什么应对冲击的准备吗?

朱江明:暂时还不急,这个过程还需要很长时间。实现L4级自动驾驶(也就是Robotaxi)的概率很低,它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形态,并非全部。整个发展道路相当复杂,尤其是在全球范围内,许多地区连电动化都还处于起步阶段。

“做高溢价的品牌,难度会很大”

专栏报道:时至今日仍有新势力在追逐豪华市场,但零跑品牌从来不讲这样的故事,坚决选择大众化市场,这是基于什么想法?

朱江明:以如今电视机市场为例,过去索尼这类高端品牌曾被视为身份象征,但如今即便富裕家庭也不一定非要选择索尼,普通电视机同样能满足需求。未来汽车行业可能也会出现类似趋势,随着汽车越来越接近电子产品属性,品牌溢价对消费决策的影响将减弱。

未来,虽然部分消费者可能仍会选择索尼等高端品牌,愿意花费数万元。但这一消费群体的比例预计将逐渐减少。就像非常小众的玩家,才有这部分需求。

所以电动车行业里,做高溢价的品牌,难度会很大,将来慢慢会淡化这些东西。


专栏报道:您之前曾说零跑是“汽车界的优衣库”,这是一个准确的对标或解释吗?

朱江明:部分准确。我们的定位是在大众化的同时,确保材质和零部件具备品质。但不同在于,优衣库现在缺乏更高端的产品线,例如使用两三千元级别的高级面料、提供更优质的产品。我们的下一步目标是在“优衣库”中引入类似“杰尼亚”或香奈儿的“高端品类”,但价格只会略高于现有产品,不会达到奢侈品牌的高价位。

专栏报道:不过,如果在所谓的高档价格区间,比如说消费者拿着30万以上的预算去买车时,TA的消费心理与诉求可能还有一些超越产品本身的别的诉求,跟花10万块预算的消费者心理不太一样。就像您说的,也许长期来看,大家的智驾体验也都差不多,那时有品牌溢价能力的厂商,会不会就有优势?

朱江明:以前可能是这样,但是慢慢地……就像我举的电视这个例子,现在一些稍微有消费能力的人,想拿一万两万块钱去买电视,都花不出去。有的人可能还是愿意花几万块去买索尼,但是比例会越来越少。

专栏报道:那之后汽车是不是只剩可靠性、品质感了,品牌和用户之间的情感链接就没了,品牌之间的差异性也没了?

朱江明:品牌溢价降低不见得品牌链接消失,就像你看优衣库,它也可以做到很多消费者喜爱,甚至可以做到很时尚。

每个品牌肯定有自己具体的做法,不可能每个品牌都跟零跑100%一样,或许我们做了“优衣库”,就会有人去做“香奈儿”。

专栏报道:可否理解零跑不打算给用户提供情绪价值?

朱江明:是的,不会主动提供,我们只提供好产品。但如果消费者喜欢零跑的产品,由此产生了情绪价值,也未可知。


专栏报道:这简直跟你们身为工程师的气质是一样,就是这么“硬”。不过零跑最新发布的轿跑Lafa5,算是一次情绪上的尝试吗?

朱江明:Lafa系列主要是想让产品更年轻一点,当时上市的预售价我们订到了10万元出头,结果很多用户直接“劝”我们把价格打到10万以内。我们最终便宜了几千块,9万多开售。

注:零跑从去年四季度开始,毛利率一直维持在14%~15%的水平

专栏报道:零跑的“价格”都是怎么定的?

朱江明:我们产品的毛利润就是14%~15%的水平,不再追求更高,像Lafa5最终这个售价,毛利肯定是比15%要更低。为什么是15%,过去多年的燃油车时代,这基本是国内品牌燃油车毛利率的平均水平。这个水平我们已经定下来两三年了。以前是负毛利,后来随着规模起来,毛利才转正,现在到14%~15%水平,未来基本就保持这样的水平。

我们认为要保持合理的利润,但并不追求过高利润。因为我们的目标,还是希望每一款产品都是能够走量的产品。

专栏报道:零跑面向消费者以成本定价的模式,反过来对零跑整体成本管控提出很高要求。比如零跑的产能坚持集中建设在浙江,是否就是出于成本考虑?

朱江明:因为只有这样,成本才能持续降低,规模效应才能逐步显现。浙江的金华、杭州、湖州——这就是我们的制造基地,至少十年内不会变。当然海外业务也需要推进本地化布局。集中布局能带来多重优势,比如人员调配更高效,供应链协同更紧密。

当前汽车行业竞争激烈,如果分散生产,单是物料运输和包装费用至少得上千,一辆售价6万元的车,毛利率约15%,即9000元。如果能从供应链环节节省1000元 ,对利润的提升将是显著的。

包括对自动化的投入,我们都是要求,在三年内必须收回成本。因为生产自动化需要资金投入,如果通过自动化来替代人工、减少人力成本,就必须确保投资回报周期可控。

“不会想到退休,但会逐步放权”

专栏报道:您应该是现在新势力CEO里面年纪最大的?

朱江明:是,但是我看了一下,我1967年生的,其实在所有车企CEO里,这是车企CEO的黄金年龄,也有比我大的,也有比我小的,我排在中间。所以我觉得可能我的思想观念也在一个“中间”的水平。

专栏报道:所以你对自己在零跑的预期还很长,不会想到退休。

朱江明:“退”这个事情,很多企业家都说退,但实际上都没退。如果说“退”,可以说是最大限度减少自己参与部分,这个是可去考虑的,但需要保留的还是自己要去看这个方向。

我觉得我要逐步的放权,把我的工作量减少,

专栏报道:你如何确保自己能持续跟进新技术和解决方案的发展的?

朱江明:我每天都在持续学习。我原本就具备电子、软件、芯片等技术基础,而在过去十年间,通过深耕汽车业务,也积累了扎实的行业经验。可以说,在众多CEO中,即便不敢自称最精通技术,但至少也能名列前茅。

专栏报道:像AI这种特别前沿的技术,你会去看论文吗?

朱江明:主要靠我跟公司内部智驾团队开会,跟他们学习,每两周要开半天的智驾会,这现在是我日常时间占据最多的日程,是我最关注的一个模块,其他模块,还不见得两周轮得到一次,另一个两周一次的就是跟对我直接汇报的人(10人),一对一,每人半小时交流。

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是公司的重点投资讨论与立项,每周一次,主要针对诸如新建工厂或购置大型设备等事项。投资金额超过500万的项目需要正式立项、需要我亲自批,我每周都会亲自审阅这些项目的进展情况。但这个数字门槛就提高了,去年是200万我就要看,今年是500万,明年可能是1000万我才看,这说明我还是在尝试逐步放权。

专栏报道:零跑今年大概能实现60万辆销量,现在已经喊出明年100万辆的目标,具体打算如何实现?

朱江明:我们首先考虑的是让现有产品实现增量。今年Lafa5、B01和B10车型发力才一个多月、或半年多时间,此外,这些车型连同C10、C16等已发车型,明年至少要达到10%~20%增量。

另外,四款新车型都计划在明年6月前发布,起码要搞到20万辆以上。

专栏报道:随着年售百万,明年的组织体系会发生什么变化,包括人员规模?

朱江明:我认为明年不应继续扩大规模,因为人员已达到两万人,数量已经不少。部分岗位还需要优化,以提升整体效率。研发方面可能会有少量增长,但幅度不大。在销售端,随着城市数量的增加,城市经理和零售经理岗位会相应增加,其他岗位基本保持不变。管理方式也将维持现有模式。

专栏报道:销量上来了,零跑会考虑第二品牌或者子品牌吗?

朱江明:各种可能性都在我们考虑之中,在考虑。

专栏报道:什么时候能定?

朱江明:那还有些时间,我们目前聚焦产品的规划。做肯定是要做,无非是什么样的形态,什么样的产品,或者什么样的时机。

专栏报道:您之前对于零跑汽车的目标是400万辆,也就是一个世界级车企的规模,能预计什么时候能实现?

朱江明:下一个十年内吧。当然越快越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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